他的手掌多出两只陶瓷耳杯,一只黑色,一只奶白。
春花萌生出被抓现行似的感觉,不由得坐直身体回避视线。工蜂虽然寒着脸却没有言语,只是迅速把小玻璃瓶藏到裤子口袋里。
他把纯白色的杯子推到春花面前。装满里面的是──
「……清水?」灯光的碎影在水面间缓缓摆动,丝丝热气进模糊了它的轮廓。春花虽然提起杯子,却万分犹疑要不要入口。杯中的水倾斜了,使灯影散解成一片摇曳不定的白光。
「很少人会上来,所以没有预备待客的东西。水没有问题吧?」
「不,没有。」说有的也太失礼了。
……有点意外呢,她以为名人应该访客不断才是。(是有特殊原因吗?还是单纯只生性孤僻,不喜欢交际?)偷偷抬起眼窥看对面,工蜂先生的黑色杯里也是注满清水,和自己没有两样。
工蜂提起杯来喝了,春花见状也用双手高捧杯子,轻轻抿了一口。原以为冒烟的水会很烫口,然而喝到嘴里却是温热暖和的,滑入口,全身变得暖融融。显然水的温度经过控制,不是随随便便从水壶里倒出来就直接奉客。再细呷一口,隐约有种淡淡的辣味。是加了姜?
(没想到他也有细心的一面……)
「你上来找我,代表答应是『yes』吧。」
险些被姜水呛到。「不不丶我丶我其实,呃,那个……」
(不对!不对啊春花,说出来有多难,为什么现在话到口边又说不出了?她快被自己气死了,总是这样,在下次决心之后突然又反悔,退缩,害怕。因为这种消极态度,自己直到今日才仍是一事无成的无用鬼。)
(明知道这样不对,但就是没有勇气去改变。)
一个期期艾艾,一个沉默以对,在这种胶着的状态下,对话完全的毫无进展。
工蜂失去了耐性,一声叹息,他首先打破僵局:「你无意参加的,我不会勉强,那请你离开吧。」他当真离开沙发站起来,边用刺伤人的视线扫射过去:「可以取代你的人有很多。」
……真的令人火大。那不是很好吗?他把自己想说的话先行讲出口──嗯,除了最后明显损她的那句。
这算什么?先前一副很需要人的样子,现在却说任何人都可以取代她?这个人的性格真的太恶劣了!
走就走,这个地方要她多留一秒也不愿。春花也有自己的傲气。
「但是,这样一走了之,甘心吗?」
「这点──与你无关。」即使心虚亦不会表现出来,特别是不想在这个人面前示弱。没想到,工蜂的手重重地捶扣门板,高大的身体连同木门以及墙壁,共同构成一个狭小的空间,把春花囚困其中。「这是你的真心话吗?南河春花。」
出于体质的自然反应,春花禁不住脸色泛红,同时心脏也跳得飞快。
工蜂读报告似的念出一大段话:「南河春花,十五岁,住在研光市十街区八十五路A区的平房,家庭成员包括父亲南河光秀,三十五岁,母亲南河智子,二十八岁,还有个十二岁的弟弟南河秋实。就读研光第二中学,最好的朋友是同班的西宫藻鱼。在『我的志愿』上写的是成为偶像。」
「够…够了!」春花激动地转身。「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的?你找人调查我?」即使双方的脸孔如此贴近,春花却读不出工蜂的表情用意。「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?工蜂先生。」
工蜂闭上双目。再次睁开的时候,他说:「我想协助你达成梦想。」
(不合理。)春花很清醒。一个大人物,怎可能无缘无故帮一个比他弱势的陌生人?
「恐怕并非是如此单纯吧?」人在激动的时候,肾上腺素就会飙升,如此才使到一向懦弱的春花敢于质问工蜂。「工蜂先生…是另有目的?」
「没错。」他等于间接承认了。「我希望你代替我参加R & B Project举办的选拔赛。」
「虽然找其他人都可以,不过目前只有你是最适合的人选。」
(我是最适合的人选?可是……可能吗?)
「这样太奇怪了!」春花想出几个可能原因,又一一的推翻。
(完全想不通!)
以春花目前的人生阅历,怎可能估摸透工蜂的想法?相对于她这只入世未深的小羔羊,工蜂可算是久歴惯战的独狼。
「可能吧?」他含着嘲讽一笑。「不过,你不认为答应会比较好吗?」虽然工蜂改换了语气,给她的感觉是态度稍微软化,可是感官上的刺激依然强势。举个例, 比如那对没有松懈过的手臂。「望着我,南河春花。」眼见春花仍旧躲避他的注视,工蜂用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颚,强逼她凝视自己。春花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快要跳出嗓子眼,耳鼓一直是「咚咚丶咚咚」的响声。「难得的机会,你甘心白白放弃吗?」
「但是……我做不到…….」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对这对美丽的深蓝色眼睛说谎。或者从第一次的见面起就已经隐约察觉到,才会一直拖延不敢面对。
继续下去的,她会忍不住去相信,相信自己真的拥有可能性。
「因为什么?」
感觉到春花肩膀的颤动,工蜂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开始动摇。
「因为……」
他耐心等待,等待她说下去。
「因为,像我这样普通的人…是没办法…成为偶像…….」她一直都是用这句话催眠自己,强逼自己不越雷池一步。
「为什么?」
「因为我一点儿都不漂亮!因为我不聪明,又不懂讨好人!因为──因为,我总是…被人看不起的那一个……」说到最后,她自己几乎想要哭出来。
如果不自我贬抑,怎样笑着面对没办法得到想要事物的失落?
「没问题。」原先锁住她的手,现在轻柔地放在她的头上,笨拙的抚摸。「我深信只有你才可以做到。」
「工蜂先生……」
「南河小姐,」他低下身,和她平视。「我会令你成为比黛安娜更耀眼的偶像。」
(真的,可以吗?)
「为此,我需要你的力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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